沾沾自喜地欣赏着自己写下的这四个笔酣兴健意境阔大的字时,听见有人这样问,抬起头看见一圈都是勾子一样的眼睛盯在自己脸上,赶忙笑吟吟地给大家说出一首诗:“诗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这在耀先想来字字珠玉的好诗,众人听的却是一头雾水,就好像是一筐豆子从头上倒下来,耳朵缝里都没有夹住一颗,这一圈人连字都不识,那里又能听懂古奥的诗经。耀先放下手里的毛笔,再解释说:“这弄璋的意思出自诗经,小雅里的斯干说:璋是一种美玉,生男弄璋,就是希望儿了将来长大了有美玉一样的品德。”
“噢,是这个意思。”人们昏昏昭昭地伸直了脖子。“好好,贴上去,贴到门楣上去。”挂了红布的门楣上再有了这四个骨丰肉满的字就愈显出喜庆的吉祥和欢快。
吃席的亲戚陆陆续续地来了,卧马沟本村的人也差不多都到了。但两个最重要的人还没有露脸,吴根才和郭安屯还没有到场。这两个人不来是不能开席的。李丁民把虎林叫过来说:“你再跑一趟腿,看他俩个咋还不来。”
虎林狡黠地笑笑说:“根才正在上房里和改改怄气哩,他嫌改改又给他生下一个白片片女子。”
李丁民也笑了,再说:“你叫他上来喝咱两盅酒,保管改改明年给他生一个胖小子。”事情就是这么巧,李丁民等的是女儿,水仙偏偏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吴根才盼的是儿子,可改改给他生的总是女儿,他当然心里不畅快。改改头数生的就是一个女儿,叫梨花,和李丁民的大儿子春喜,郭安屯的大儿子解放都是一年生的,现在就叫五岁了。生下梨花的第二年改改也倒是生过一个带把的儿子,但没出月子就得四六风死了。改改这次比水仙晚半个多月生下的还是女子。现在改改坐月子下不了炕,屋里屋外杂里杂巴的事情都得吴根才自己干,他屋里还有一个瞎眼老妈。你说他有多难吧。
打发走虎林,李丁民把他哥李丁生叫过来,说:“哥,你给咱跑一趟腿,去叫一下安屯。人都到齐了,就等他到了开席呢。”
李丁生知道郭安屯是个什么人,就问:“你提早没有给他说,他可是一个好讲究爱见怪的人。”
李丁民说:“早上起来我头一个叫的就是他。”
郭安屯迟迟来不了,不是他自己见了怪,是他的女人彩兰见了怪。李丁民家闹喜过事早两天就请几个女人在家里蒸馍捏花忙乱开了,却没有叫彩兰。彩兰心里就有些窝火。彩兰是卧马沟女人堆里数得着的厉害人,嘴能说手能干,遇上啥事总爱往头里去。尤其是这几年闹土改搞互助,她的男人一直在前面,她就更长脸总想出头扯事。女人家啥时候才有出头长脸的机会?谁家办红白喜事才是女人出头长脸的时候。几个女人或是十几个女人,围在一个锅头上蒸馍做饭,谁的男人厉害,谁麻利,谁就是女人堆里的首领。彩兰就是想当这样的角色。这样出头露脸的机会不多,卧马沟是个小村,年儿半载不一定能碰上一桩事。好不容易有了一家过事的,却没人来叫她。她就窝火憋气不好活。彩兰和改改不一样,改改是个肉肉性子人,即是不在月子里她也不计较这些事情。彩兰就不一样,彩兰性子急心眼小。水仙家过事没有叫她,她心里实在不瓷实,就拽着男人也不让去。“不去,谁稀罕他那八碗席。”
郭安屯开始还不知道他的女人在怄那门子气,问出原因后就笑了。说:“这有啥,想去,过去就是了。”
“我就那么贱,上赶子拿自己的热脸蛋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那就消停在窑里歇着。”郭安屯慢慢地有些上火。
“歇着就歇着。我歇着,你也不许去,你也在窑里歇着。”彩兰堵叉住窑门反正就是不让郭安屯走。要不是李丁生再上门来催叫,郭安屯真的就要动手了。
郭安屯和吴根才是前后脚走进李丁民家的场院的。两个人进来都朝李丁民拱拱手,再和已经等在院子里的人点头招呼一声,就让李丁民让坐在桌子旁。郭安屯抬头看见正窑门楣上挂了红布,还贴了四个骨丰肉满的大字,就不由地念出声来:“弄璋之喜。”
不识字的吴根才和他坐在一条板凳上,吴根才也看到那四个张显的大黑字,就问:“是啥意思嘛?”
郭安屯识得几个字,但这四个字往一起一并他就不知道是啥意思了。他歪着头,眨动着眼睛琢磨了好一阵,也想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尤其是想不明白“弄”字咋也能上了门楣。“弄”是个很猥亵的字呀,咋能摆到正面门楣上?
“看门楣上的几个字了吧?”李丁民提着一壶茶过来,看见吴根才郭安屯盯着正窑门楣上的字使劲看,就解释说:“是耀先写的,意思就是,就是盼着儿子长大能有美玉一样的品德。”李丁民差点把耀先刚才说过的话给忘了,耀先讲这四个字的时候只有这句话合他的心意,才算记住。
吴根才端起茶碗吸吸溜溜地喝起茶水,他不识字,自然也就没心思去琢磨字里的意思。郭安屯识几个字,他偏着脑袋还在琢磨着,他怎么也不能把那个猥亵的“弄”字和“美玉的品德”联系到一起,他就觉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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